从给排水设计师到海绵公主

  2017年5月份，北京林业大学的朱建宁教授到嘉兴来指导海绵城市技术方案。嘉兴建委的领导把我介绍给朱教授，当他知道我是嘉兴规划院海绵城市研究（评估）中心的主任后，开玩笑地说：“用目前流行的说法，你就是海绵公主。”一语惊醒梦中人，回想往事，痛苦、眼泪、快乐历历在目，从水专项研究到海绵城市试点的申报，再到海绵城市试点的建设，自己算是经历了成长三部曲了吧。

  平台机遇：从应用到研究

  在2011年前，我为嘉兴的给排水事业奉献了多年，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始终认为自己是一名设计师。

  2011年，是自己成长的转折点。嘉兴作为水体水质极差的江南水乡，在全国颇负盛名。在污水得到有效收集与处理后，雨水对水环境的污染得到了住房城乡建设部和全国专家的重视。因此，作为“十二五”期间国家首批启动的水专项研究课题——“河网城市雨水径流污染控制及生态利用关键技术研究与工程示范”于2011年正式启动。我公司作为牵头单位，联合浙江大学、北京建筑大学共七家高校和研究机构，共同为嘉兴的水环境改善研究努力。我有幸作为本课题的研究骨干，从此对水环境开始了更深入的研究。同时，也满怀热情和动力，因为这可以让我接触更大的平台，为嘉兴的水环境做更多的事情。

  研究的工作是艰苦同时也是枯燥的，为了水质的采样、监测设备的安装，我放弃了无数次休疗养的机会。研究工作中也遇到很多困难，特别是在寻找示范工程、推广低影响开发技术时，虽然自己满怀热情，把低影响开发技术对水环境的保护、水安全的保障进行详细的介绍，但却仍然被大多数建设主体“友好”地拒绝。甚至个别人会当场批评我们把不合适的技术强加给他，其中的委屈和无奈，只有自己才最清楚。

  水专项课题的研究，让我有机会接触住房城乡建设部张悦副司长、中国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城镇水务与工程专业研究院张全院长、清华大学刘翔教授等等国内知名的水务系统专家和领导。我被这些技术精湛、为人谦和的领导和专家所吸引，也从他们的身上不但学到了技术、更学习到了宝贵的品德。而非常幸运的是，在水专项课题研究中，北京建筑大学的车伍、李俊奇等教授，浙江大学的张仪萍、周永潮等教授和我们共同为嘉兴的水系统研究进行合作。可以说，正是这些教授把我从普通的设计师引领到更高层的学术研究，开始走向研究和实践相结合的道路。

  2014年12月31日，财政部、住房城乡建设部、水利部启动国家第一批海绵城市建设试点城市申报工作，中央财政对试点城市给予专项资金大力支持。

  嘉兴市委市政府对此工作高度重视，成立了海绵城市试点建设工作领导小组，多次召开会议专题研究申报工作，协调部署相关任务，积极开展海绵城市试点建设申报工作。同时，鉴于我公司在雨洪管理技术方面有较好的研究经历和技术实力，委托我公司编制《浙江省嘉兴市海绵城市建设试点实施方案》。以我牵头的项目组从2014年12月份开始全力以赴按国家的大纲进行编制。从示范区的选择、海绵城市指标的分解、示范区四个分区的特点分析和重点解决问题、工程项目确定、投资估算、保障措施等等，到体现嘉兴市在海绵城市方面做的研究的系列工作的附件编制，均付出了极大的精力。在浙江省内竞争时，嘉兴凭借领先的技术研究、扎实的工程实践、完善的实施方案毫无悬念地以技术打分第一名的成绩代表浙江省到国家层面进行竞争性答辩。

  2015年春节期间，我和项目组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进一步对实施方案进行修改完善后，上报到三部委。与此同时，项目组一起就北京答辩的汇报PPT和嘉兴市委书记鲁俊汇报材料进行系统研究，力求精准、贴切、系统地介绍嘉兴市的实际情况。在专家初审阶段，嘉兴的实施方案获得专家的肯定，在全国30多个城市中名列第三名。赴北京答辩时，我代表项目组和鲁书记及水利、财政人员一起和专家当面沟通，最终嘉兴以排名第八的成绩成为全国第一批海绵城市试点，从而获得国家三年共12亿元的财政补贴，为嘉兴的城市发展带来新的契机。

  水专项研究阶段，我和同事在嘉兴默默无闻，推广技术时偶尔还会受到个别人的误解甚至打击。但若没有我们的坚守和努力，没有嘉兴水专项办公室领导的支持和协助，就没有嘉兴海绵城市试点申报的成功。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这是我最大的感慨。但其实我当时没有意识到的是，接下来的困难和压力是前所未有的。

  海绵试点：破茧成蝶

  海绵城市试点的申报成功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公司以更积极的心态投入到海绵城市建设中去。2015年4月份，公司成立了海绵城市研究（评估）中心，集中了包含规划、园林、给排水、环境、道路专业共12人，由我担任中心主任。中心作为嘉兴海绵指挥部的全过程技术支撑，加班加点为嘉兴的海绵城市建设提供技术服务。从技术标准、管控流程到政府制度，从建设规划、工程方案到施工图设计把关，无不倾尽全力。在宣传培训、工程进度、考核督察等全方位提供指导。我以为海绵试点的工作会领导支持、百姓满意，从此一帆风顺。

  然而，从2015年8月开始，各种困难就摆在了面前。虽然海绵城市的部分技术在“十二五”水专项的示范工程中也得到应用，但是个别示范项目的建设和大面积的工程展开是完全不一样的。水专项的示范项目也是以新建项目为主，而海绵试点项目是以改建为主。设计师很难达到因地制宜的科学设计，政府各部门在审批过程中的磨合、各专业之间的衔接困难，作为试点城市的示范项目——范蠡湖实验初中、嘉兴三馆、嘉兴环城路东北段、嘉兴绝缘厂宿舍这四个项目，从开始方案设计阶段到正式施工，足足经历了半年的时间。假如是正常的工程项目，从立项到开工，六个月已经是速度较快了，然而作为海绵试点，这段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对嘉兴来说，是想通过总结这些示范项目实施后的经验、问题和教训之后，再运用到其他项目中去。

  既然时间上不允许通过示范工程来总结经验，嘉兴的海绵城市就在“十二五”水专项的基础之上全面开展。从全国精心挑选的各个设计院在时间紧、任务重、要求高、资料难以齐全的前提下，加班加点设计图纸，以保证工程顺利开工。但是在工程施工过程中，前期准备不充分的缺陷又全面暴露，管线和设计图矛盾、大树的位置和设施有冲突，设计师们一方面要经常到现场进行配合，一方面要变更图纸。而我和团队也经常到施工现场，寻找问题和解决的方案。

  2016年5月份，三部委开始对各个试点城市进行年度考核，而当时，嘉兴的海绵项目还没有一个完全竣工，考核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作为技术顾问，我和海绵中心的同事们努力把嘉兴的制度建设、技术研究、规划编制、创新探讨方面的特色和亮点进行总结，并向专家进行了详细的汇报。专家经过现场踏勘和综合考虑，对嘉兴的海绵城市推进工作予以较高的评价。

  随着大量的工程展开建设，尤其是中环南路整治工程的施工，给居民的出行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加上多数项目施工时施工企业没有足够的经验，海绵设施与现状衔接的不理想导致景观效果较差。而在前期宣传时也缺乏科学合理的策划，导致上到人大、政协的领导，下至普通百姓，对海绵试点工程的实施一片质疑声。而更多人怀疑技术的合理性、工程实施的必要性，我和团队面临着巨大的压力。说实话，2016年，我掉过无数次眼泪。好在我们公司的董院长、骆院长和其他同事们给予我高度的信任和大力的支持，使我有信心能够面对所有的困难。

  而彼时，胡海峰市长对海绵城市予以高度的重视，特意请我到他办公室当面沟通和交流技术。那次我和胡市长的一个半小时的交流，使我对这位儒雅、谦和的年轻市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胡市长对技术的探讨十分细致，我向他详细汇报了嘉兴目前在水系统方面存在的问题、嘉兴海绵城市工作的重点方向是水环境的治理、工程投资的组成结构和今后能取得的成效。胡市长甚至和我探讨年径流总量控制率的含义和源头实现了LID（低影响开发）雨水控制之后对城市内涝的贡献。在胡市长仔细听了我的详细介绍后，他让我在马上举行的《红船论坛》（胡市长特意安排请国内海绵城市专家给市政府、人大、政协领导们宣讲）上做一个针对嘉兴的海绵城市的介绍，并嘱咐我PPT做好了给他把关。还记得我把PPT发给他的秘书后的周六傍晚，胡市长亲自和我打电话探讨PPT的内容。他非常肯定我的PPT的切入点和整体的框架，也就修改的内容和方向提出了建议。2016年10月25日，我作为最后一位人员在《红船论坛》上给嘉兴市的主要领导作了《嘉兴市海绵城市建设的情况介绍》的报告。在我作报告之前，胡市长的眼神和微笑大大地鼓励了我。那场报告会很成功，极大地扭转了嘉兴的大部分领导对海绵城市的看法。

  从那场报告会之后，嘉兴意识到海绵城市的宣传要做到精准，对不同的对象需要采取不同的宣传方式。因此，接下来嘉兴举办了针对退休老干部的报告会并现场考察、海绵城市进社区进学校的各种宣传活动。而在一次给厅级退休老干部做完报告后，一位女领导对我说：“年轻人干事情总会遇到阻力和困难，不要担心，勇敢去做。”我听了她的鼓励后，心里很温暖，和她久久拥抱！而让我同样感动的是，和我当面交流海绵城市宣传内容的嘉兴前副市长范巴陵，她已经将近80岁了，但依然神彩奕奕、气质逼人。范市长和我讲了她年轻时候的故事，讲当年乡镇医疗卫生改革时，她是如何从嘉兴的实际情况出发实施，因与国家当时的大方向背道而驰，受到上级领导的多次批评。但最后，中国的乡镇医疗卫生改革却朝着嘉兴当年改革的方向在往前走。范市长很认真地对我讲：“判断一件事情的好坏，唯一的标准就是当地老百姓是否受益，个人的压力和委屈都是微乎其微的。”这给了我很大的触动，其实我们技术人员何尝不是这样，判定我们的付出是否值得，唯一的标准不就是百姓是否受益吗？这和我们公司的价值观“规划让嘉兴更美好”是那么的契合。所以，只要海绵城市的建设是真正有利于嘉兴的民生工程，我和团队受点压力和误解又算得了什么呢。

  其实说起压力，分管海绵的张仁贵副市长压力比任何人都大。从海绵城市试点申报开始，我对张市长的了解越来越深入。他是非常有才华并且很勤奋的一位领导，经常在下班之余到海绵工地去视察，找问题，并及时协调解决。他也是一位尊重技术的领导，对我一直很重视。在面对困难时，张市长始终和我们风雨同舟，充满信心，给我们以鼓励。正是在张市长的鼓励下，我和团队才能有不断学习、不断进步的信心和勇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范蠡湖实验初中、中环南路、烟雨社区、中央公园的建成，效果得到了较明显的体现。居住环境好了、道路通畅了、停车方便了、积水点变少了。群众和领导们对海绵城市由不理解到大力支持。2017年3月份，我们进行了民众的调查，收回了816份问卷。90%的民众大力支持海绵城市的建设，认为海绵城市建设对水环境改善、水安全保障、居住环境的提升均大有好处，而我们的问题里涉及到是否支持建设下凹式绿地、绿色屋顶等，也有70%以上的民众选择了支持。这次调查问卷的结果让我倍感欣慰，我感到我之前所有受到的委屈和压力都不算什么，爱永远来的不会太迟。

  在海绵城市试点起步之初，雨水源头削减的技术我们是按照“十二五”水专项的经验进行雨量的控制，但后来在具体实施时发现在嘉兴这个土壤渗透能力比较差的地区几乎是无法实现的，在经过多次与住房城乡建设部的领导和专家探讨后，在谢映霞、任心欣等专家的指导下，嘉兴开始侧重于面源污染的控制，同时结合嘉兴的水环境较差的突出问题，协同实施点源污染削减。

  在设计过程中，嘉兴也做了多种技术探索和创新。例如把自来水厂污泥颗粒代替砂和有机质掺入到现状土壤，既改良了土壤的渗透能力，又有利于污染的削减。同时，使自来水厂污泥不再成为二次污染的风险，充分体现了循环经济的理念。我们还尝试了利用道路结构层空间达到蓄水的目的，从而削减峰值流量而道路造价基本不增加的设计手法；尝试了生物滞留带表面不下凹的做法；尝试了将排水渠和道路平石、侧石合二为一的做法；尝试了雨水立管断接后安装防鼠拍门确保小动物无法爬到居民家中；尝试暴雨时雨水如何快速进入排涝系统的设计方法。总之，海绵城市试点给我和团队带来无数新的挑战，每当有一个更好的创意和想法诞生并赋予实施时，我的内心都无比的喜悦和激动。海绵试点虽然有很大的压力，但却有更多的超越自己所获得的快乐。更难得的是，在海绵试点过程中，结交了非常多的知心好友，我们互相鼓励、互相欣赏、互相学习，这都是人生中最大的财富。

  从海绵城市试点遇到困难时，我就开始努力地学习。从《水4.0》到《中国古典园林史》，从美国的雨洪管理手册到新加坡的ABC导则，从技术到文学再到哲学，从给排水专业到园林景观专业，可以说，这段时间我看过的书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多。

  2017年6月份，住房城乡建设部城市建设司章林伟副司长来到嘉兴来实地调研。那时正下着中雨，我们带着章司长到府南花园三期、范蠡湖实验初中、南湖大道和中央公园进行实地考察。嘉兴侧重于改善水环境的做法，注重区块点源污染的治理和面源污染的控制，以及一些具体的创新获得章司长的高度肯定。他决定，嘉兴编制海绵城市的城市案例，代表平原河网城市以改善水环境为主的典型城市的做法向全国示范。从系统性、从水环境容量角度出发，科学分析海绵城市的技术路线，确定海绵城市建设工程，确保工程实施后目标的可达性。在这次章司长的调研过程中，我和他相谈甚欢。我们从中国传统的水文化谈到对俞孔坚的态度，从美国的做法谈到新加坡的做法，从水环境谈到水生态，我们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多，最终章司长对我个人给予了较高的肯定。我再一次地相信，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我要衷心感谢我的家人、同事和领导、朋友在我成长路上给予的鼓励和支持，感谢建委领导们对我的帮助和信任，感谢嘉兴许许多多的群众给我的关心和爱护，没有他们，“海绵公主”的梦想将是空谈。

  不忘初心：服务生态嘉兴

  嘉兴作为我的第二故乡，我深深热爱这片土地。爱这里温和的人民和宜居的环境，爱我的家人、同事和朋友。技术的学习和创新永远没有止境。我和团队参编了国家《海绵城市建设设计示例》，把嘉兴好的案例介绍给全国。参编了《浙江省海绵城市规划设计导则》，把嘉兴的经验总结融入到导则中去，以更好地推广浙江省海绵城市建设。目前在编制嘉兴海绵城市案例，从整个城市角度出发，进一步总结以改善水环境质量为主的平原河网城市，如何从水环境容量角度出发系统考虑治水的科学性和有效性，以及如何建设有效的政策制度来保障海绵城市的推广。编制城市案例的过程中，通过和住房城乡建设部领导及专家的多次沟通交流，使我和团队对海绵城市的系统性进一步提高了认识，反之再思考浙江省的五水共治，对今后的水系统的治理有了更明确的方向和更大的信心。

  我和团队将以更好的技术、更好的心态、更好的效率来服务嘉兴的生态城市的建设。愿在我们大家共同努力下，嘉兴这个城市越来越有魅力，展现她江南水乡的别致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