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行：道法大自然，狠抓小数据

  距离乌鲁木齐250公里，昌吉州吉木萨尔县，有一个叫五彩湾的地方。名字很好听，实际是沙漠戈壁。国家鼓励开发沙漠，因为不涉及耕地占用，所以在这里建立了准东开发区。

  沙漠里的循环经济圈

  这里有3900亿吨煤炭储量，相当于2015年中国全年能源消耗总量（43亿吨）的90倍。站在特变集团开发的“五彩湾二号”露天矿旁边，我看到的是莽莽苍苍的景象，露天矿很浅，下挖40米就出煤，挖出煤后再回填。煤顺着传送带传输到一个转换站，在那里开始下一程。

  这个时候，一吨煤的售价只有60来块钱。如果你想运到内地，运费比煤价不知贵多少倍。如果你想就地发电，成本低，但几千公里的输电过程中会有较大损耗，损耗成本与发电相当。

  一般的企业家都能看到资源的机遇，挖煤，发电。有个浙江企业家投了几十亿建发电厂，紧挨煤矿，但发电后因为输不出去和输送损耗，项目已经停摆。

  伟大的企业家会怎么做呢？让我帮你描述一下。我是文科生，这些方面是门外汉，不专业的地方请多包涵。

  连着“五彩湾二号”露天矿转换站，已经修了一条26公里长的传送带，每小时可以把4000吨煤运到发电厂的煤棚。这是全世界最长的煤矿传送带，全封闭，离地面不高，以节省钢材。但在野马出没的地方，传送带离地面比较高，让动物容易通过。有了传送带，还可以挡挡风沙。如果没有传送带，按一年用煤3000万吨煤计算，光煤车就要1600辆，可以想象扬尘的压力。

  现在煤运进了发电厂。这里已经是中国最大的火力发电厂之一。总装机容量将达4200兆瓦，负荷运转85%以上。三峡发电总装机容量是22500兆瓦，但因为冬季枯水夏季防洪，实际负荷要小很多。很快，这里的发电量将相当于三峡的一半左右。

  几百亿度电发出来，干什么呢？它没有进入国家电网长距离输送。在中国企业中，除了这里，只有山东魏桥也是自己发电自己用，不并网。这对综合运营和安全管理等能力是巨大的挑战。由于采取超临界空冷技术，这里的耗水量只有水冷技术用水量的1/10，加上先进的脱硫脱销除尘技术，所以几乎感觉不到污染的存在。只有四座高高的烟囱排放着130度高温的水蒸汽，看到袅袅的白色蒸汽，才会意识到是发电厂。

  电发出来，又不输出去，而是就地在沙漠中使用。一方面是做电解铝，就是用电解方式获得铝。具体采用500KA的电解槽技术。KA衡量电流的强度，500KA是世界最大的电解槽标准。在电解槽中，氧化铝被电解质溶解，在直流电作用下，与碳阳极发生氧化还原反应，生产出液态原铝，也就是铝水。铝水一部分用来生产铝棒、铝板、铝杆和汽车轮毂，一部分由周边的铝制品生产商（如苏泊尔的供应商，兴发铝型材等等）就地转化，生产深加工产品。氧化铝是从河南三门峡等地运来的。目前这里已经投产的是一期80万吨电解铝。电还拿来做半导体硅。硅原料就是石头，沙漠、河滩到处都是。从硅石到工业硅、多晶硅、单晶硅甚至是晶圆的过程，需要大量的电。电是主要的成本，而其他的原料全部都来自戈壁沙漠，这里的多晶硅规划产能12万吨，明年就有4万吨规模的产出。

  解决了节水问题，再加上有大量发过电余下的低品位蒸汽，沙漠中的煤又派上了更大的用途，那就是用煤来代替进口石油，生产乙烯、丙烯塑料；利用中间产品甲醇加上废物硫化氢，还可以生产国家急需的氨基酸-DL蛋氨酸；而蛋氨酸是重要的饲料原料，他们计划收购周边农区生产的大量玉米，用微生物细菌发酵生产赖氨酸、苏氨酸、谷氨酸，玉米残渣加上新疆富产的棉花籽粕、葵花粕，再加上酵母菌，可以生产发酵生态饲料，可以发动员工家属办现代化养猪场，生产沙漠绿色肉食品，而猪粪也能用发酵法生产甲烷气、用于化工生产。这样，矿业-重工业和农业又打通了，通过四重生物利用（三次微生物，一次大生物养殖），他们要建设“生物谷”。

  ……

  物质不灭，能量守恒

  以上就是不久前我在东方希望集团的新疆希铝基地的所见。“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唐代诗人岑参就是在这附近写下了这样的诗句。今天，我没有看到“千树万树梨花开”的一幕，但看到了大漠深处崛起的重化循环经济圈。我去过很多互联网公司和制造业公司，但眼前的经济空间的尺度和力度让我真正感到了震撼。

  刘永行，就是这个事业背后的大脑和推手。1982年，他们兄弟四人创业。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他希望从饲料行业进军重化行业，因为兄弟意见不同，而事实上的各种政策、市场、资金风险也极大，所以他提出分家。然后慢慢积累资金和经验，2002年在山东试水、参股铝电一体化项目，接着开始独自在包头、三门峡、重庆、山西等地投资电力、有色金属、生物化工、煤化工、氯碱化工、石油化工、矿山和建材等等，成为民企进入重化领域的代表性人物之一。新疆得天独厚的资源优势，给了刘永行更大的施展空间，他希望在这里建成一个煤谷、电谷、铝谷、硅谷、化工谷、生物谷六谷丰登、相融相生的生态圈。前三个谷已经是现实，硅谷明年初步呈现。化工谷的尝试，在别的地方已经投资了几十亿，建成了“模型工厂”，积累了经验。在生物谷方向上，靠饲料起家的东方希望也有扎实的基础。

  在五彩湾的这个生态圈的经济价值，是1000亿的固定资产投资，1000亿的产值，100亿的税收，100亿的利润，是数十家工厂和2万员工的规模。现在周围已经建立了大量的配套工厂，有数万员工和家属。

  不仅“谷谷相连”，生态圈里的每个环节，也是互相关联的。比如，碳素是用石化产业的废渣——石油焦为原料，生产出预焙阳极碳块，它是电解铝的配套产品。一期二期各20万吨碳素项目已经分别在2012年和2014年投产，三期35万吨马上也会投产。又比如，整个工厂所用的砖都是用粉煤灰等工业废料生产的，全厂的建筑用砖也全部自己生产。

  物质不灭，能量守恒。这种循环思维被应用到新疆希铝的每个方面，比如水。水是沙漠里最宝贵的。政府配套修建了水库，引来周围山脉脚下的雪水。企业也自建了小水库。在用水方面，刘永行可以说千思万虑。这里有一个14400吨的生产废水处理站，接受并处理全厂区的生产废水，产出的中水全部回用于生产系统；有一个1780吨的生活污水处理站，接受并处理全产区目前2万人的生活污水，产出的中水夏季用于绿化，冬季用于生产。对处理难度大的脱硫浓盐水，通过深度处理装置，收回的80%除盐水级凝结水，直接用于锅炉补水，余下的20%超浓盐水，全部用于防冻液生产原料，用于输煤皮带冬季防冻。所有的废水，全部厂内处理利用，没有一滴外排。

  刘永行的商业观

  新疆希铝的循环经济探索让我震撼，刘永行的商业思维也让我受益颇深。我总结为“一大一小”，大是大自然，小是小数据。

  在刘永行看来，大自然规律就是最大的商业规律。“宇宙已经存在100亿年了，而人类文明是7000年。我们本身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必须遵从大自然的规律。我是无神论者，如果有神，大自然就是神！所有东方希望的经营哲理就是敬畏大自然，顺应大自然，读懂大自然给我们的暗示。”煤就在沙漠里，大自然放在那里，为什么要运来运去呢？就应该在那里建几十个工厂，到做出高附加值的东西再运出来。刘永行的思维就是循环思维。他对我说，我们在这里消耗了煤炭资源，除了生产几百万吨中间产品外，通过硅半导体光伏产业，和下游友商一起，就能在沙漠其他地方用太阳能这种清洁能源补回来，补给大自然。

  循环思维落实到商业上，就是“物质不灭”，不允许浪费。在钢爪车间，刘永行介绍说，“公司所有的废旧钢材，都被运输到一个回收车间，将废旧钢材熔融重铸成阳极钢爪，阳极钢爪和阳极炭块又被输送到电解铝车间，供电解铝氧化还原所用，解决废旧钢材的闲置耗损、污染环境问题。”在环保砖厂，他拿起一块砖块往地上投掷了两次，验证硬度，砖块毫发无损。他说这些砖块制作，不向外界购买一沙一石，完全是用粉煤灰等工业废料制造而成，实现资源的回收利用。

  刘永行的话“我是董事长，我是管小事的”被贴在一些办公楼的楼梯里。他最关心各种小数据。比如糖酸转化率是多少？多大面积库房能装多少料？一吨赤泥能耗多少电？怎么节约一吨水、一度电？怎么减少一个劳动力消耗？为什么大电流交流电绝不能用钢管套？工业硅电炉高温烟气回收能不能做到100%？达到同样产能的土地面积能减少多少？他的看法是，做好小数据，把每一个耗用指标降低，把消耗指标变小，把各种排放降至世界最低，追求点点滴滴的改进，才能提高竞争力。

  重化工业是高耗能的工业，投资巨大，但刘永行一直能做到轻量化投资。他从设计环节开始，和设计院一点点地抠细节，把“要消除一切形式的浪费”的投资理念从原点开始落实。消除一切浪费，就是要消除认为贵的、大的、进口的就一定是“好”的片面想法，同时防止采用低质低价品；就是要在保证安全和质量的条件下，建设更快一些，这样能提折旧费、减少财务费，提高人力资源效率，还能抢占市场先机，赢得更多的机会利润；消除浪费还体现在以“少”为美，以“小”为好。比如，同样产能的工厂，能用沙漠戈壁就不占农田，10亩地能保证功能绝对不用11亩地。刘永行说，投资要以“现代化、信息化、自动化、规模化、集约化、露天化”和“多用机器少用人”为目标，这样对大自然的索取最少，对资金占用最少，对大自然的精华——人力资源消耗最少，财务费用、折旧费用、原料费用更低，竞争力就更强，从而让消费者的付出也更少。

  刘永行为东方希望制定的“哲理观念”有三句话，顺势却不随流，明道而非常路，习术要善修正。“势”是规律，要顺应规律，不能逆势而动。“大自然不会说话，但我们要读懂大自然对我们的暗示，最终巧妙地顺应着大自然的力量，到我们的生活生产中去。”而“大家都这么做，我也这么做”其实不是顺势，而是随大流。“道”指方向，方向是客观存在的，需要辩明，不要错辩，比如工厂里技术及工艺路线要正确、要先进、要有未来，但正确的道路不一定是“常路”，大家都走的路可能走不通，是中庸之路，看起来容易，但没有自己的个性，可能被淘汰而不自知，因为消费者只选择能为他们做出最大贡献的最优秀的企业，而不是没有创新、在常路老路上走到底的企业。“术”就是方法、技术，要通过练习、实践来不断提高水平，在这一过程中允许小的甚至中等的失误，但失误时间要短，发现异常要早点修正过来，点点滴滴不断改进，去追求最大限度的合理化。

  如果你是企业家，建议你有机会去五彩湾看一下。随着东方希望的成功和示范带动，这里将汇聚更多强大的重化企业。一个世界级的重化产业群正在戈壁沙漠深处崛起。已经有不少西方的重化企业来参观，他们对于刘永行的探索感到震撼，这种跨界、循环、高效、生态、低耗的多产业集群模式正在世界重化领域形成一个新传奇。而刘永行，这位创业34年仍然兢兢业业、低调沉默、凡事以追求最强竞争力为导向的企业家，他所开创的相生相融、跨界自循环的“六谷丰登”商业新思维，也必将成为整个中国企业家群体的宝贵财富。

  此系列属于第一财经联合复旦管理学奖励基金会、复旦大学东方管理研究院倾力打造凝结东方管理智慧的《改变世界——中国杰出企业家管理思想访谈录》。由中国商业文明研究中心发起人秦朔采访改编而成。全片将于年底在第一财经电视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