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贵州武陵山区铜仁海螺、红狮集团两违规新建水泥项目系列报道（二）

  关于贵州武陵山区铜仁海螺、红狮集团两违规新建水泥项目系列报道（一）

  从中国建材报调研组实地调研的情况来看，造成贵州武陵山区水泥产能过剩加剧最主要的原因，是违规生产线项目屡禁不止。

  据几位知情人提供的材料显示，无论从地跨三省一市的武陵山区，抑或从整个贵州省来看，贵州武陵山脉区域正在建设的水泥生产线项目的数量都“名列前茅”。

  据了解，整个武陵山区目前在建的4条水泥生产线，全部聚集在贵州省黔东、黔东南一带。另外2条即将开建的项目在湖南邵阳地区。

  根据一份贵州省所有在建水泥生产线的数据，贵州省目前在建水泥生产线有7条，投产后年新增水泥产能为1560万吨左右。其中武陵山脉区新增的4条生产线，投产后年新增水泥产能约700万吨，约占全省新增水泥产能的近一半。

  调研期间，记者走访了贵州武陵山区全部在建生产线，其中铜仁市（黔东地区）有在建水泥生产线的企业2家，分别为：位于铜仁市的贵州铜仁盘江海螺水泥公司日产4500吨生产线和位于铜仁市石阡县的佛顶山水泥有限公司日产3200吨生产线。

  黔东南州有2家，分别为：位于黔东南州芩巩县水尾镇的贵州茂鑫水泥有限公司日产4500吨生产线和位于黔东南州黄平县的舞阳水泥有限公司日产3200吨生产线。

  从黔东、黔东南一带水泥企业分布图上可以看出，4条在建水泥生产线与周边企业相隔不远，其中铜仁海螺和贵州茂鑫两条生产线与周边水泥企业的直线距离，大多不足50公里，最短距离只有18公里。

  倘若这4条水泥生产线全部建成投产，黔东一带水泥产能将增加约350万吨，人均水泥将在原有1.52吨的基础上上升为3.25吨。黔东南一带水泥产能将增加约350万吨，人均水泥达到2.75吨。按照当地水泥人士的说法，这对一个“九山半水半分田”的特困山区而言，人均水泥如果达到2.5吨以上，将给当地水泥产业带来超负荷之灾。

  一河之隔 对岸百姓忧心忡忡

  锦江，横跨整个铜仁地区，被当地人称为“母亲河”，像绵延在山区中的一条银丝带，让铜仁区域更加显现出山清水秀的本色。

  记者一行沿着锦江前往铜仁海螺水泥生产线所在地，经过一个自来水厂后不远，就能看到河对岸矗立着庞大的水泥生产线和几台施工吊车。

  这里是铜仁市碧江区茅溪村。距离自来水厂不远是锦江中心小学，学生来来往往。车行不到两分钟，记者便抵达了目的地。

  这条生产线厂址就处在锦江边上，与茅溪村一河之隔，厂区甚至没有围栏，从河对岸就能看见厂区全景，河上架起一座桥，据同行的当地水泥人士介绍，这座桥是海螺为建线需要而新建的。

  因为连下了几天雨，泥泞的桥上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施工现场也是泥泞得难以落脚，工人穿着雨靴，仍在马不停蹄地施工。

  河对岸的茅溪村，总面积约8.3平方公里，人口近4000人，整个村庄几乎依河而建。村民们表示，这条河对他们而言，是生命的一部分。因为这一片地处铜仁市自来水源保护区，以前从没有过重工业工程落户此地。

  一位村民表示，几年前，这条河的水甚至能捧起来就喝，甘甜甘甜的。

  自从河对岸建起了水泥厂，村民们变得小心谨慎。一位年近50岁、抱着孙子的女士指着不远处山上的挖土机对我们说：“听说那里就是矿山，向水泥厂提供原材料，以后可能从那里开始，就有污染物顺流而下了。”

  中午阳光和煦，几位年轻女士带着孩子围在一起摘菜聊天，还有几位男士正在旁边擦洗自家的摩托车。记者说明来意后，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聚集了过来。

  “现在厂子还在建设，看起来已经快建完了。我们对未来这里的环境非常担忧，我们看到过水泥厂那么粗的排水管道，特别担心一旦污水排出，这里的水质就全完了。原先我们都是直接到河里打水烧开了喝，现在水泥厂还没完工，我们已经不敢打水了。”一位40多岁的男士率先开口。

  据一位村民透露，为了建这个水泥厂，周边的部分村庄已经搬迁。而茅溪村是一个比较成熟的大村落，几乎没有搬迁的可能。如今，最侵扰他们的是持续不断的施工噪音，有时晚上也不停歇。他们表示，如果只是噪音还能忍下去，但是眼前这条被他们视为生命的河水被污染了，对于他们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当记者询问铜仁海螺在这里建生产线，有没有人来询问过村民的意见？几位村民露出既淳朴又无奈的笑容，你一言我一语地表示：“没人来征求我们的意见，我们就是老百姓，这是政府搞的，哪有义务征求我们老百姓的意见？”

  一位村民又补充道：“水泥厂和我们虽然一河之隔，但是河对面的地儿就不属于我们村子了，我们也管不住，可能也征求过村干部的意见，人家说行那就建呗。现在是白天晚上都在建。”

  自来水源保护区与水泥厂成“近邻”

  途径的自来水厂名叫贵州铜仁鹭鸶岩自来水厂，为铜仁市近三分之二区域的居民提供自来水，是铜仁地区最大的自来水厂。自来水厂所处的这一片区域，也是国家规划的生活饮用水水源地二级保护区。

  为了了解水泥厂能否建在水源保护区附近，记者前往水厂，接待记者的水厂负责人有些吃惊地告诉记者，他一直以为正在建设的是一家混凝土公司，今天才知道那是一家水泥厂，而且还是全国知名的海螺水泥。

  “那里正在建设项目，我们是知道的，原先那里有一个立窑水泥厂，早就拆迁到很远的地方了。这一片是国家二级水源保护区，不应该有任何污染型重工业项目，正在建设的水泥厂是目前这一区域唯一的重工业工程。”这位水厂负责人说。

  根据2008年修订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水污染防治法》第59条第一款规定，禁止在饮用水水源二级保护区内新建、改建、扩建排放污染物的建设项目；已建成的排放污染物的建设项目，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责令拆除或者关闭。

  水厂负责人向记者解释，二级水源保护区大体归为上游3000米，下游1000米的范围内。他告诉记者，海螺水泥生产线肯定是在取水点上游，但现在很难提供准确距离的数据。专业的距离范畴不是目测距离，而是按着河流走向的距离计算。但他同时表示，这个水泥厂的建设点，应该在上游3000米的边缘地带。

  据这位负责人介绍，他所知的这个项目属于铜仁市招商引资项目，在这里建厂施工，相关政府部门和建设企业没有向水厂打过招呼，水厂也没有问责权，包括他们没有收到过任何这个水泥生产线与水厂距离的数据资料。

  “那么，这个在建的水泥生产线项目，对水厂及这一区域的自来水质是否有影响？”记者提出疑问。

  “水泥厂对水源的影响肯定是有的，不仅是施工污染、生产污染及污水排放的问题，包括水泥厂擅自在河上建桥都会对水质造成污染，而且污染源非常复杂，各种污染的处理方式都不一样。你说能怎么办？作为自来水厂，我们只能针对不同的污染源，提高污染处理能力，但这导致我们的成本翻倍增高，这个水泥厂一旦投产，我们的成本又将剧增，现在我们生产的自来水越多，就亏得越多。”这位负责人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诉起苦来。

  据他说，前不久贵州省和铜仁市几位人大代表曾将这种情况汇报给有关政府部门，因为这附近不仅有正在建设的水泥厂，据说还有一个尚未动工、但已列入计划的房地产项目。

  “听说这份保护水资源的材料已经递交上去，在10月份时，省卫生厅和几位人大代表都来这里考察过，但也没听说有什么结果。保护水源不能只靠企业来呼吁，企业的力量很薄弱。”这位负责人很无奈地表示。

  据一位地方水泥协会负责人表示，铜仁海螺这条线应该是在水资源保护区范围内，因为他曾拍到在铜仁海螺新建的桥口附近，立着一块“饮用水水源二级保护区”的标识牌，同时附有《中华人民共和国水污染防治法》第59条规定的内容。

  这位地方协会负责人说，但自从他将有关材料上交相关政府部门后，“这两块标识牌不翼而飞，肯定是被人摘掉了。”[Page]

  指挥部无人接待 县领导“外出开会”

  离开铜仁海螺，沿着一路青山绿水行驶，眼前突然变成一片土黄色，记者到了岑巩茂鑫水泥厂的施工现场。

  现场正在施工，整个厂区内找不到任何施工牌和警示标志，如果不是储料罐上标着“红狮水泥”字样，记者甚至看不出这是什么工程。施工现场堆放着几十堆钢筋条，3个高耸的塔吊，若干的吊车、挖掘机在工人的操作下各自忙碌着。远远望去这里像一个青山绿柏中被挖开的盆地，到处是被翻出的云贵高原特有的红色土壤，赤裸裸暴露在青翠山脉中。

  “去年12月份就开始破土动工了，期间停建近一年，最近几个月突然加快了建设脚步，白天黑夜接连开建。”一位知情人向记者透露。

  正当记者拿手机拍照取证时，突然从路边车中钻出一人，大喝一声：“不许拍照！你哪里的？”我们给他看了证件之后，问道：“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吗？”他没有回答，只是边呵斥记者“这里不许拍，把手机给我！”，边来抢夺记者口袋里的手机。当记者拒绝将手机交给他时，此人凶狠地说道：“要不看你是个女的就打你了。”

  记者要求去指挥部了解情况，他联络指挥部后，立刻转变了态度，赔着笑脸对我们说：“我们领导请你们去指挥部吃饭。”

  他将我们带到标着“贵州茂鑫水泥项目筹建处”的办公室，房间里围着几个人像是在开会，看到我们没有任何表示。十多分钟后，一位负责人对我们说，他们的会一时半会儿开不完，并建议我们去镇政府了解情况。在去镇政府的路上，一位随行者说，他听到这个人在电话里嘱咐县里的人“不要乱说话”。

  记者在水尾镇人民政府的接待室里又等了近十分钟，一位姓高的工作人员接待了我们， 并简单陈述一些情况，红狮茂鑫水泥作为岑巩县政府招商引资项目，是岑巩县最大的工业项目，县里还成立项目协调组，水尾镇政府领导是协调组成员之一。茂鑫水泥的施工现场原先是一片山区，去年7月开始建设，并且是在征地前就已经开始建设了。

  记者希望再多了解一些情况时，对方便以“就知道这些了，领导全部外出开会”为由拒绝回答。

  大企业一马当先 小企业有恃无恐

  在贵州武陵山区水泥企业座谈会上，几乎所有企业家都表达过这样的态度：在这里建线的企业有一个特点，红狮盯着海螺，其他企业盯着海螺和红狮。大企业一马当先，小企业就有恃无恐。

  据他们反应，贵州茂鑫水泥公司的在建生产线，投资方是红狮水泥，因为当地水泥企业和地方协会对在建生产线的强烈反对态度，并在2014年年初，将现实情况向相关国家政府部门反映过，红狮茂鑫水泥停建了一段时间，甚至连现场指挥部都换了地方，但看到海螺依旧没有停工，也没有受到任何政府部门的核实与查处，他们也就放心大胆地又干了起来。

  我们现场调研也看到，4条生产线的施工进展呈台阶式，铜仁海螺水泥生产线目前已完工80%左右；贵州茂鑫水泥生产线目前已完工20%左右；佛顶山水泥和舞阳水泥两条生产线刚开工建设不久，刚刚完成平地铺路等基础工作。

  据知情人透露，贵州省有关部门在今年根据国家要求清理上报新建项目时，对铜仁海螺水泥生产线打起了掩护，将其列入已经建成的状态。知情人分析：这是想生米煮成熟饭，将在建项目转化为已建项目。

  实际上，我们所看到的情景是，铜仁海螺尚未建成，还在施工中。随行的协会负责人告诉我们：以目前的进程，这条线应该在明年年初才能全部竣工。

  来回推诿 究竟谁下的批文

  为了搞清楚这几条线所需要的各项批文是否具备，中国建材报记者曾在相关网站上搜索几条生产线的相关信息，但未能查到任何有关批文的状态。

  曾到中国建材报递交举报材料的几位当地代表告诉我们，一直以来，他们试图通过各个渠道调查这些问题，均调查无果。其中一位举报人说：“这些批文是否存在，像石沉大海，完全找不到任何证据或信息，我们曾经向政府部门举报时提出过这个问题，这些在建项目的负责人也没有任何回应。”

  为了进一步了解情况，我们前往贵州省府所在地--贵阳市，先找到了贵州省经信委的相关负责人，他表示：铜仁海螺在建生产线不是省经信委批的项目，有可能是省发改委批的，据他们所知，这条线已经批了很多年，可能不是以技改的名义下发的批文。

  他同时表示：“除了海螺这条线，其他在建项目的审批手续是有的，红狮茂鑫那条线是在全省范围内进行的等量置换，不是在一个县里置换的。”

  我们表示希望能看到这几条线的批文文件，或者给我们批文号，经信委负责人以“现在看这些批文，没有任何意义”为由拒绝提供。

  这位负责人说：“这些线大多属于地方招商引资项目，海螺、红狮等大水泥企业也主动要求到这里来建线，批文有一个建设年限，在这个年限里，企业想早点或晚点建都是合规的。红狮这条线是去年在国发41号文之前建的，并不违反国家政策。”

  “你的意思是否说明，除海螺之外的这几条线并不存在违规现象？”记者追问。

  这位负责人表示：“我只能说这是在国发38号文到国发41号文之间几年的全国普遍现象，没有哪一个省敢说自己建设的项目都不违规。红狮茂鑫水泥的情况，我们已经向国家工信部门汇报过了。”

  为了了解铜仁海螺在建水泥生产线的批文情况，我们又找到了贵州省发改委的相关负责人。

  当弄清我们的来意后，这位负责人明确表示：“铜仁海螺这条线不是我们批的，我可以肯定。因为在2009年国发38号文之后，省发改委没有批过任何一条水泥生产线。我们为此还给省质监局发过函，就是防止冒发改委的名义办假批文的现象。”

  他同时表示：虽然国发38号文和国发41号文相继出台，对水泥等产能过剩行业的在建拟建项目做出了明确规定，但依旧存在有些水泥厂在没有批文、没有生产许可证的情况下未批先建、建成投产的现象。他强调：“这种情况下，应该是谁批谁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