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东水泥张才雄：半生水泥情

　　他 被人们称为“台湾水泥王”

　　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水泥生产国，也是世界水泥消费大国，从1985开始，我国总产量已经连续18年保持在世界首位，然而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几年里，中国水泥行业的从业人员和附近居民却一直遭受着环境高污染的困扰。

　　2000年，江西瑞昌的码头镇却在不知不觉间悄然冒起了一座水泥厂，而不同于以往的是，这里不仅没有滚滚冒出的黑烟，反而更给当地居民增添了一抹绿意，从此，这家水泥集团在中国中西部开始了它的扩张之旅。然而，一个众人公认的高污染行业为何能绿树成荫，一个被普遍赞同的高投入，回报慢的行业潜规则是怎样被他突破，为它领航的舵手又会是怎样的一个传奇人物呢？

　　终于，几经辗转，带着一颗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夏日，我们来到了亚洲水泥股份有限公司在大陆转投资设立的公司——四川亚东水泥有限公司。

　　踏进这里的董事长办公室，一位神采奕奕的老人立即向我们迎来，精瘦的个子，干练的眼神，连微笑都显露出他充沛的精力，而他的一口乡音更是让我们觉得分外亲切。说起水泥，谈到投资建厂，老先生好像有说不完的话，用不完的激情。他，就是水泥行业的常青树，享有“台湾水泥王”美誉的四川亚东水泥董事长张才雄先生。

　　张才雄：“做企业，尤其像我这么大年纪做企业，不是为了多少利益，更要紧是对社会的一个贡献，如果你办一个企业，对社会是有害的，那你何必做呢？你的人生就没有意义了。”

　　因为父亲常年在江西萍乡煤矿工作，张才雄也就在那里出生了，一年之后，他随家人回到了家乡汉阳蔡甸。儿时的张才雄对于家乡这个词，其实并没有太深刻的概念，在他的记忆中父亲长期在外工作，到处奔波。“因为我父亲在萍乡煤矿工作，所以我们才跟着去的。我在那里出生一年之后，在襁褓中回到武汉。后来大概十多岁，十二岁，我又跟着到我父亲那里，那个时候父亲在湖北大冶煤矿工作，我到那儿去读书，读了一年，那个时候抗战发生了，我就和政府一起撤退到四川。家庭对我来说只有10年，我在家里。就是只有10年。”

　　小的时候，张才雄最盼望的就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一顿晚饭，但那时父亲的工作却异常忙碌。虽然不能常常与父亲相处，谈心，但像其它孩子一样，张才雄也深深的崇拜着自己的父亲，也曾默默的下定决心，将来要成为像父亲一样出色的男人。

　　“他是工程师，我们工程方面分很多种，他的工程师是在煤矿的机械工程师。不能说受多少影响，但是无形中受了影响也可能。反正我们都是搞工程的，我们一家人都是在搞工程的。那么我搞工程最早也是在煤矿，但是我不是跟我父亲在一起工作。”　张才雄回忆起父亲。

　　抗日战争胜利之后，张才雄从重庆回到成都工作。由于台湾花莲港在二次大战时期遭受美军飞机轰炸的原因，港口有些被炸掉的沉船，防波提也受损严重，那个时候，花莲港急于修复，并打捞港口的沉船，于是，在1948年，张才雄在这个机遇之下辗转来到了台湾。

　　张才雄谈到当时的工作“我就在港口，港务局，港口工程方面，扩建工程，打捞工程就是这些工程。不过是当别人的助理，去协助工程师工作的。”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台湾正经历着一次大转变，由于政府相关政策的扶持，民营企业开始逐渐发展起来，1960年，亚洲水泥新竹厂开始了第一套窑的生产，时隔三年，张才雄有了进入亚泥的机会，而这个时候，39岁的张才雄在台湾基隆港及花莲港整整工作了十五个年头。

　　命运的转折出现在张才雄进入亚洲水泥公司后，“民营机构的待遇比较好，几乎比公营机构要拿到三到四倍的待遇。所以我就考进了亚洲水泥公司，亚洲水泥公司招人，我就去参加这个考试，做高级机械工程师。我在亚洲水泥做工程，进去就是工程师进去的，慢慢做到厂长，先做新竹厂的厂长。我们亚洲水泥第一个厂是在新竹，新竹厂的厂长。”

　　当时，台湾水泥业集中在西部发展，由于水泥生产工艺落后，导致环境污染极其严重。那个时候，工厂周围到处占满泥灰，厂区内部乌烟瘴气，甚至连景观和自然生态都遭到了严重破坏。而此时已经进入亚泥并担任新竹厂厂长的张才雄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他不相信经济与环保水火不容的理论，更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员工与附近居民在这样一种恶劣的环境下工作，生活。

　　用张才雄的话来说“那个时候的电线是露天的，电线上面可以结成圈，成一个斜坡。老百姓反应屋顶都是一层灰。我们还给他们去清扫。工作很辛苦，我们要戴口罩，也许你没有戴口罩戴久过，戴久了实在是很不好受。同时我也考虑，要降低劳工辛劳度，我们是需要他努力工作，但经常在这种很恶劣的情况下工作，我觉得这也不对，应该提高他们工作环境的标准。当时在水泥厂工作实在是很不卫生，可以这么讲。”

　　其实，从进入亚泥的那一刻起，张才雄的心底就一直有一个冲动，而这份冲动已经在他内心积压了十年之久。[Page]

　　“刚刚进入新竹厂时，我们的水泥工业非常落后，厂间采用的还是半干式旋窑，操作程序困难，效率低，耗能却很高。工人们整天工作在高度污染的环境之中，那个时候起，我就梦想着要建一个环保，高效，低能耗的水泥工厂。 ”

　　张才雄：“我一直做到厂长，我觉得一定要下决心，亚洲水泥一定要改革，所以在新竹厂大概做了六七年，我有机会到全世界去考察其它水泥厂，从东方一直到欧洲去考察，我要考察到底什么缘故我们水泥烧不好，品质也不好，同时灰尘满天。 ”1967年，担任亚泥新竹厂厂长的张才雄，相继到日本，美国，德国和意大利考察，研究水泥厂如何改善品质，并能兼顾环保。最终，终于发现了问题的关键，就是原料的来源及在生料制程中，要让进窑生料成分稳定，才能提高品质与改善环境污染。发现这一关键之后，张才雄如获至宝，兴奋的夜不能寝，第二天就坐上了飞往台湾的飞机。

　　张才雄：“我把重点找到了。我把我们在新竹的厂，进窑烧的这个生料情况做了一个分析，并且每个钟头的变化，我都搞清楚了，国外别人也是这样做的。”

　　回到台湾之后，张才雄再次投入到了新竹厂的发展之中，但那次考察却无时无刻的不在自己的脑海中浮现，每次站在厂区，看着四周弥漫的灰尘，埋藏在张才雄心底的愿望就会变的更加迫切这个重点拿回来的时候，张才雄就有了建花莲厂的念头。

　　两年之后，在总公司远东集团的支持下，张才雄终于有了一展宏图，实现自己多年愿望的机会。

　　张才雄：“台湾是一个岛，一个小岛，一个西边一个东边，西边就是西岸，挨着中国大陆这边是西部，挨着太平洋是东边，台湾西部是很热闹，东部是很偏僻的，东部石灰石的原料西部也有，但西部储量并不大，我们在新竹就是在西部，西部好处是我们烧成水泥，立即就可以到市场卖。但是讲到石灰石储量的话，还是东部好，同时西部慢慢的也开的差不多了，所以我们就考虑在东部建厂。我在西部做厂长，但我要到东部去建一个新厂。完全采取欧洲的这个方式，但是我不是只找一家买，我要买最好的设备进来，1975年，亚泥花莲厂正式竣工投产，当时，花莲厂的成立对于台湾水泥业来说，是一次前所未有的革命，它真正的做到了张才雄心中高环保，高质量，高效率，低成本，三高一低的目标，对于张才雄来说，他的梦想终于得以实现。

　　张才雄：“我们是第一次做就成功的，所以我们的烧成很稳定，效率很高。我们花莲厂开了三个月之后，老百姓还不晓得我们已经开窑了，因为烟囱根本看不见灰，他从来没有看到水泥厂不冒灰的。”

　　每次回忆起花莲厂的建成和运行的成功，张才雄的脸上总会浮现出抑制不住的兴奋，笑的就像个孩子，那种高兴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孩子向别人展示自己最心爱的宝贝一样。从刚刚步入水泥行业到现在仅仅过了十三个年头，也许，张才雄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想要毕生为之奋斗的愿望就这样得以实现，更没想到自己为整个台湾水泥行业带来的竟是一次伟大的变革。

　　张才雄：“这是一个突破，等于水泥工业一个革命，以前是乌烟瘴气，这个花莲厂开起来是没有污染的，工厂很漂亮，也不必戴口罩也不必打窑皮了，并且品质也好。所以完全改观了。”

　　那个时候，张才雄已经六十九岁了，身为台湾两个水泥厂的厂长，本应六十岁退休的他已经自我特聘了九年之久。如今，张才雄终于可以不留一丝遗憾的退居二线，享受幸福的晚年时光。可此时的张才雄却万万没有意识到，花莲厂的建成并不是自己事业的终点，因为，他的事业才刚刚开始起步。

　　张才雄：“这个时候我69岁，我是很想退休了，不过公司还希望我能够到大陆来设厂。因为我们创办人徐有庠先生，以及现任董事长徐旭东先生，他们两父子，都是上海这边去的，他们是海门人，江苏人。他们都有想法，看能不能把我们最好的东西，移到大陆来，也是一个抱负，他们极力劝我到大陆来。 ”[Page]

　　“决定是否要来大陆开厂那一年，我已经70岁了，虽然那时的我依然干劲十足，但却不得不考虑年龄问题和身体状况，好在那时的我腰板还很硬朗，其实我很了解自己，在内心的深处，我是愿意来到祖国大陆的，我还依然愿意在祖国继续着我的工作。 ”

　　张才雄：“当时因为一方面是老长官，他是老板，希望我去，当时我自己也是从大陆过去的，我也很希望把我的一点成就，我们盖花莲厂是一个成就，很想把花莲厂这个技术在大陆这边盖一两个厂。能够影响大陆的水泥。也希望做一点贡献。 ”

　　一讲到亚泥最初在祖国内地建厂的情形，眼前这位已年过八旬、但仍神采奕奕的老人就打开了话匣子，用他那几十年没变的乡音向我们讲述了亚洲水泥在中国大陆的发展历程。

　　“大陆的水泥，那个时候还是立窑很多，那个时候就是三亿吨的产量，整个中国只有三亿吨，并且80%以上都是立窑，这个立窑生产时就是灰尘满天，品质也不好，耗能也高，不过那个时候，国内也在进行改善，也在对外面招商引资，希望国外的，也希望台商来做这个工作，所以我就先来考察。”

　　1993年，由张才雄带队的考察小组来到东北，考察那里的矿产资源。想在那里建成在大陆的第一家水泥工厂。一开始，大家都对这里的矿藏信心满满，但最终张才雄还是找到了缺陷。

　　张才雄：“因为我盖水泥厂是非常认真的，水泥厂我要考虑50年，并且考虑它的品质，要做最好的水泥，既然来了我们大家一定做最好的水泥，最好的水泥一定要最好的原料，好的原料地就是50年一个样，就是需要这样的一个原料，所以刚开始在辽宁省锦西市考察，有一个矿给我们，那我也不是有了矿我们就开始，我一定需要一个时间去把它了解一下，到底有多少矿？它储量有多少？它下面的品质怎么样？品质好不好，所以我们要钻孔， 后来钻下去，越到下面它的品质越不好，就是氧化镁太高，所以到最后我们钻了四个孔，我就跟锦西市领导讲，我要放弃，你品质不够好。 ”

　　那个时候，张才雄想到了撤退，想因此而回到台湾，尽管这时自己的心中有千般不舍，但也只能万般无奈的告诫自己，做水泥，做企业最重要的就是品质。由于肩上还扛着台湾新竹，花莲两个工厂的重任，此时外出已久的张才雄准备即刻动身，返回台湾，就这样，亚洲水泥进入大陆的第一次尝试，没有成功。

　　张才雄：“从东北回到北京，这时台办那边有一个刘震涛局长，他说你为什么不到江西去，我们江西有一个好矿你要不要去？他很希望我们去。 ”

　　此时的张才雄，一直挂心不下台湾的水泥厂，况且这时离自己刚刚来到大陆考察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最终，张才雄还是决定先回台湾，而在大陆办厂的事情就这样搁置了下来。可回到台湾的张才雄却又反而一心惦记起江西矿藏的事情，最终，张才雄决定，还是要去那里看一看。

　　张才雄：“我到了江西，因为我自己学生时期生活在大陆，所以我的胆子比较大，就是到江西来调查一下这个矿，我感觉这个矿是很好，同时他给我们的这个地也很好，在江西瑞昌，就是九江瑞昌市码头镇，这个厂的地点挨着长江，位置非常好，它的矿隔这个江，只有两公里，也就是说隔着两公里多，很近，非常好的地方，所以我看了非常的满意。同时那个时候，江西省的省长是吴官正，他是清华毕业的，他学工程的，所以他对我的计划，非常的了解，他是很支持的。所以后来又有很多困难的问题，他都支持下去了。”

　　2000年，江西亚东水泥有限公司正式成立并试运行成功，很快，在之后的十年时间里，张才雄利用江西瑞昌厂的成功模式又相继在四川，湖北，黄冈开了水泥厂，亚泥中国的产能由2000年一套窑，年产量200万公吨水泥，增长为2010年十一套窑（包括2010年并购的武汉亚鑫水泥公司及将于10月投产的湖北亚东水泥公司二号旋窑生产系统），2240万公吨水泥的产能，并供给江西、四川、湖北、扬州及上海各个地区。多次的实践证明，张才雄独特的企业模式和他的那些固执的坚持成为了企业成功的关键。[Page]

　　“我一直坚信，一个企业的发展，绝对不是一天建成的，当你迈开步子的时候，就必须想好怎么去走，我很庆幸，我们来大陆发展水泥之前，就有了花莲厂的独特成功模式。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坚持我们的理念，坚定的走下去。 ”

　　由于大西部的水泥几乎都是立窑，品质不佳，许多同业都是以交锁匙方式购买当地的整套生产设备。但张才雄却始终坚持亚泥自己规划设计，关键设备与零组件从欧、美、日等著名厂商进口，但大部分设备购买蓝图或自行设计，于国内选可靠厂商制作装配。同时根据花莲厂地震多的经验，坚持要求工厂以耐7级地震的规格建造，建厂成本虽然增加，但最终，这个坚持在2008年5月12日的四川大地震中发挥了效应，也在旋窑生产效率达到120%的成果中获得印证。

　　张才雄：“成都这个厂，地震就在其附近，在汶川，距离三十几公里，地震的当天摇晃的很厉害，我们都还在安装第二套生产设备。 但是我们的厂几乎没有受到损害，我发货还照样可以发，这时救灾所需的水泥只剩下我们可以供应。”

　　虽然四川彭州水泥厂并没有在这次地震中受到严重破坏，但很多人悬着的心并没有放下来，更不凑巧的是，亚州水泥（中国）控股公司偏偏在之前选择了2008年5月20号在香港股市挂牌上市，四川彭州水泥厂的旋窑是否能赶在20日上市之前恢复点火成功并正常运行，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张才雄：“很多银行啊，代销商，贸易商，他们很害怕，问我到底明天上市前能不能生产？我当时跟她讲，火已经点起来了，立刻可以生产，如果你们不相信，可以打电话到工厂去问，他们真的打电话到厂里来问了，厂里说我们已经点火了，明天早上就可以出熟料，就是水泥前面的半成品，把这个熟料，磨细粉加了石膏就是水泥了，所以那我们已经烧出来了，到第二天早上八点钟我们这边的熟料出来了，十点钟我们就敲钟上市，所以那时上市的时候我们的股票猛涨是这样的。 ”

　　其实，这些奇迹背后所鉴证的正是张才雄老先生在祖国大陆长达十六年辛苦耕耘的结果。如今，当您漫步在亚东厂区，只见绿草青青，树木成荫。生活区内，养鱼池、网球场、羽毛球场、篮球场、足球场一应俱全，生产区内，具有国际顶尖水平的各种设备井然有序地被组合在一起，高大厂房巍然屹立。而我们眼前这位因为兴致所至，眉飞色舞的为我们讲解的张才雄，恍惚间，似乎变成了一个园林工人，此刻正在兴奋的为我们述说他修饰整个园林的过程，向我们展现他的光荣成果。

　　到了这个时候，谁又能将他与在水泥界叱咤风云的“台湾水泥王”联系到一起呢？眼前，他只是一位慈祥，和蔼的长者，在他面前，你兴许会偷偷的遐想一下子孙围绕在他膝下的场景，脑中也会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他与夫人相濡以沫，共度一生的画面。

　　张才雄：“我的老伴她已经七十岁了，她唯一给我发牢骚就这点，我常常不在身边，她很不高兴，说我简直是爱厂比家里还喜欢一点，即便在台湾我做总经理，我都比较晚回去，不过我的成就她也感觉的到。”

　　采访即将结束了，这个时候，我们忍不住的向眼前这位毕生从事水泥制造业的大企业家，这位已86岁高龄的老人问起，既然事业已经有了辉煌的成就，又为何仍然在海峡两岸来回奔波？在“亚东”这个远离都市的地方辛勤劳作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张才雄：“好像总认为，民营公司董事长是老板，但我不是老板，我不是大股东，纯粹是专业性的董事长，专业性的执行长。不过老板完全授权给我在做，这是我最大的兴趣，有个工程师能够有人出钱，按照你的计划，按照你的设计，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一样东西，这是工程师求之不得的机会，我很宝贵这个机会。七十多岁，那时候我确实很想下来了，不过他们临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因为这场面越做越大了。我们慢慢在训练，现在差不多了，我可以放手下去了。感觉我这一生，我自己想做的我做了，我自己学工程，也按我的意思做了，每个过程都实际经过…我也吸收别人的东西，引进最好的设备、建最好的厂，我感觉自己这一生值得了。 ”